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根據調查,有八成的人有創業夢想,但實際上,創業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有資金、要有專業、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
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通常創業一年後,只有20%得公司能存活,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
5%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透過專業的協助,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
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康樂富會員加盟連鎖系統,擁有創新的商業模式、創新的獨特商品、最低的 加盟門檻、最多的專業協助、最高的獲利制度,零管銷、輕鬆無壓力,
兼職就可經營。絕對是您在不景氣的環境當中,創富的最佳選擇!
上班族懂得求新求變,下班後兼差,人生才會有更寛廣的未來!
小老闆本業得意時找退路,懂得多角化經,本業不如意時才有出路。
幫自己的事業買一份保險,讓自己不畏懼任何環境的危機和挑戰!
人生健康需要免疫力,個人財富也需要免疫力!
康樂富幫助您擁有健康免疫力和財務免疫力,是您創業的最佳選擇!
透過我們的專業,成就您的健康與美麗。
透過我們的協助,創造您的成就與獲利。
讓每一位康樂富的會員都能健康快樂,人生精彩豐富!
是我們努力的最大目標!
想要在網路上做生意卻不知該賣什麼產品才好?
想要打造第二份被動收入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放心!康樂富都幫你想好了!
在我們團隊裡有多年網路銷售與精通知名品牌行銷的各路行銷高手,根據市場的需求
打造出多樣的熱銷產品,為您做最強大的支援後盾。
我們深知想在網路做生意,最容易遇到以下這4大問題:
1.沒有完善購物網站~煩惱要去哪找人買、沒有廣告宣傳費、沒有人代言
2.缺少客服團隊~小本經營沒錢請人、沒資源學習、平臺系統操作困難、沒錢請員工
3.找不到好商品~選不到適合的產品、沒空間囤貨、押貨成本和運費都要自己擔
4.不會設計拍照~缺乏美感怎麼拍都醜、沒錢請專業攝影和模特、不會打造品牌風格
這些問題,康樂富都幫您設想好了
首先我們的產品皆有明星代言,而且這樣的熱門產品,都是經過親自使用才會代言,品質有保障
多數人在網路賣東西先別說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合適的產品來販售,零零總總開銷加起來,每個月成本至少超過五十萬以上,導致還沒開始賺錢就先虧光老本。
康樂富除了擁有最強的客服團隊外
每月皆會舉辦相關說明,專業的講師與團隊都可以協助您開發客戶
甚至給您最專業的產品與行銷知識
教育訓練與說明會場場爆滿,最專業的講師群,帶領您踏入微商的世界中
我們正在尋找三種人:
1.參加過其他直銷系統,但是怎麼推廣都賺不到錢的人
2.想要從生技保健產業著手,卻不想要自己開發產品的人
3.希望找到一個好的產品推廣,為自己持續加薪的人
我們這個團隊的特點:
1. 我們擅長精細盤點團隊手中所有行銷與教育資源,將團隊夥伴旗下的生意效益最大化
2. 培訓新人不遺餘力,有問題就問到爆,我們帶著你打群架,破解微商規則、只要跟我們的團隊,就可以持續進步,不用再走冤枉路!
3. 產品品質超優,名人背書、康樂富只研發好東西、用過好用才敢賣,市場大的才推薦。
專業級講師,透過我們的訓練輔導,讓你在打造第二份被動收入的路上不再孤軍奮鬥!
想要了解產品或是相關制度馬上與我們連絡吧!
AR1VRG115VER15ECE |
彰化團隊-康利富能放心投資嗎從零開始,如何創業?九個白手起家的創業原則!送給不甘平庸的你,一旦掌握,沒錢、沒資源、沒人脈,創業照樣能成功。
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彰化團隊-康樂富口碑怎麼樣?是正規的平臺嗎?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康樂富高雄說明會-康樂富有哪些獎金制度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新竹團隊-康樂富有什麼作用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新竹團隊-康利富投資大不大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康利富臺南說明會-康利富平臺合法嗎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康樂富運作穩定嗎?運行多久了?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楊絳:我們仨 我們第一次到倫敦時,鍾書的堂弟鍾韓帶我們參觀大英博物館和幾個有名的畫廊以及蠟人館等處。這個暑假他一人騎了一輛自行車旅游德國和北歐,并到工廠實習。鍾書只有佩服的份兒。他絕沒這等本領,也沒有這樣的興趣。他只會可憐巴巴地和我一起“探險”:從寓所到海德公園,又到托特納姆路的舊書店;從動物園到植物園;從闊綽的西頭到東頭的貧民窟;也會見了一些同學。 巴黎的同學更多。不記得是在倫敦還是在巴黎,鍾書接到政府當局打來的電報,派他做一九三六年“世界青年大會”的代表,到瑞士日內瓦開會。代表共三人,鍾書和其他兩人不熟。我們在巴黎時,不記得經何人介紹,一位住在巴黎的中國共產黨員王海經請我們吃中國館子。他請我當“世界青年大會”的共產黨代表。我很得意。我和鍾書同到瑞士去,有我自己的身份,不是跟去的。 鍾書和我隨著一群共產黨的代表一起行動。我們開會前夕,乘夜車到日內瓦。我們倆和陶行知同一個車廂,三人一夜談到天亮。陶行知還帶我走出車廂,在火車過道里,對著車外的天空,教我怎樣用科學方法,指點天上的星星。 “世界青年大會”開會期間,我們兩位大代表遇到可溜的會,一概逃會。我們在高低不平、窄狹難走的山路上,“探險”到萊蒙湖邊,妄想繞湖一周。但愈走得遠,湖面愈廣,沒法兒走一圈。 重要的會,我們并不溜。例如中國青年向世界青年致辭的會,我們都到會。上臺發言的,是共產黨方面的代表;英文的講稿,是錢鍾書寫的。發言的反應還不錯。 我們從瑞士回巴黎,又在巴黎玩了一兩星期。 當時我們有幾位老同學和朋友在巴黎大學(Sorbonne)上學,如盛澄華就是我在清華同班上法文課的。據說我們如要在巴黎大學攻讀學位,需有兩年學歷。巴黎大學不像牛津大學有“吃飯制”保證住校,不妨趁早注冊入學。所以我們在返回牛津之前,就托盛澄華為我們代辦注冊入學手續。一九三六年秋季始業,我們雖然身在牛津,卻已是巴黎大學的學生了。 達蕾女士這次租給我們的一套房間比上次的像樣。我們的澡房有新式大澡盆,不再用那套古老的盤旋管兒。不過熱水是電熱的,一個月后,我們方知電賬驚人,趕忙節約用熱水。 我們這一暑假,算是遠游了一趟;返回牛津,我懷上孩子了。成了家的人一般都盼個孩子,我們也不例外。好在我當時是閑人,等孩子出世,帶到法國,可以托出去。我們知道許多在巴黎上學的女學生有了孩子都托出去,或送托兒所,或寄養鄉間。 鍾書諄諄囑咐我:“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我對于“像我”并不滿意。我要一個像鍾書的女兒。女兒,又像鍾書,不知是何模樣,很費想像。我們的女兒確實像鍾書,不過,這是后話了。 我以為肚里懷個孩子,可不予理睬。但懷了孩子,方知我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貢獻給這個新的生命。在低等動物,新生命的長成就是母體的消滅。我沒有消滅,只是打了一個七折,什么都減退了。鍾書到年終在日記上形容我:“晚,季(季康,即楊絳——編者注)總計今年所讀書,歉然未足……”,笑我“以才媛而能為賢妻良母,又欲作女博士……”。 鍾書很鄭重其事,很早就陪我到產院去定下單人病房并請女院長介紹專家大夫。院長問: “要女的?”(她自己就是專家,普通病房的產婦全由她接生。)鍾書說:“要最好的。” 女院長就為我介紹了斯班斯大夫(DrSpence)。他家的花園洋房離我們的寓所不遠。 斯班斯大夫說,我將生一個“加冕日娃娃”。因為他預計娃娃的生日,適逢喬治六世加冕大典(五月十二日)。但我們的女兒對英王加冕毫無興趣,也許她并不愿意到這個世界上來。我十八日進產院,十九日竭盡全力也無法叫她出世。大夫為我用了藥,讓我安然“死”去。 等我醒來,發現自己像新生嬰兒般包在法蘭絨包包里,腳后還有個熱水袋。肚皮倒是空了,渾身連皮帶骨都是痛,動都不能動。我問身邊的護士:“怎么回事兒?” 護士說:“你做了苦工,很重的苦工。” 另一護士在門口探頭。她很好奇地問我:“你為什么不叫不喊呀?”她眼看我痛得要死,卻靜靜地不吭一聲。 我沒想到還有這一招,但是我說:“叫了喊了還是痛呀。” 她們越發奇怪了。 “中國女人都通達哲理嗎?” “中國女人不讓叫喊嗎?” 護士抱了娃娃來給我看,說娃娃出世已渾身青紫,是她拍活的。據說娃娃是牛津出生的第二個中國嬰兒。我還未十分清醒,無力說話,又昏昏睡去。 鍾書這天來看了我四次。我是前一天由汽車送進產院的。我們的寓所離產院不算太遠,但公交車都不能到達。鍾書得橫越幾道平行的公交車路,所以只好步行。他上午來,知道得了一個女兒,醫院還不讓他和我見面。第二次來,知道我上了悶藥,還沒醒。第三次來見到了我;我已從法蘭絨包包里解放出來,但是還昏昏地睡,無力說話。第四次是午后茶之后,我已清醒。護士特為他把娃娃從嬰兒室里抱出來讓爸爸看。 鍾書仔仔細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歡的。” 阿圓長大后,我把爸爸的“歡迎辭”告訴她,她很感激。因為我當時還從未見過初生的嬰兒,據我的形容,她又丑又怪。我得知鍾書是第四次來,已來來回回走了七趟,怕他累壞了,囑他坐汽車回去吧。 阿圓懂事后,每逢生日,鍾書總要說,這是母難之日。可是也難為了爸爸,也難為了她本人。她是死而復蘇的。她大概很不愿意,哭得特響。護士們因她啼聲洪亮,稱她MissSingHigh,譯意為“高歌小姐”,譯音為“星海小姐”。 單人房間在樓上。如天氣晴麗,護士打開落地長窗,把病床拉到陽臺上去。我偶曾見到鄰室兩三個病號。估計全院的單人房不過六七間或七八間。護士服侍周到。我的臥室是阿圓的餐室,每日定時護士把娃娃抱來吃奶,吃飽就抱回嬰兒室。那里有專人看管,不穿白大褂的不準入內。 一般住單人房的住一星期或十天左右,住普通病房的只住五到七天,我卻住了三星期又兩天。產院收費是一天一幾尼(guinea合1.05英鎊,商店買賣用“鎊”計算,但導師費、醫師費、律師費等都用“幾尼”),產院床位有限,單人房也不多,不歡迎久住。我幾次將出院又生事故,產院破例讓我做了一個很特殊的病號。 出院前兩天,護士讓我乘電梯下樓參觀普通病房——一個統房間,三十二個媽媽,三十三個娃娃,一對是雙生。護士讓我看一個個娃娃剝光了過磅,一個個洗干凈了又還給媽媽。娃娃都躺在睡籃里,掛在媽媽床尾。我很羨慕娃娃掛在床尾,因為我只能聽見阿圓的哭聲,卻看不到她。護士教我怎樣給娃娃洗澡穿衣。我學會了,只是沒她們快。 鍾書這段時期只一個人過日子,每天到產院探望,常苦著臉說:“我做壞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我說,“不要緊,我會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壞事了,把臺燈砸了。我問明是怎樣的燈,我說:“不要緊,我會修。”他又放心回去。下一次他又滿面愁慮,說是把門軸弄壞了,門軸兩頭的門球脫落了一個,門不能關了。我說,“不要緊,我會修。”他又放心回去。 我說“不要緊”,他真的就放心了。因為他很相信我說的“不要緊”。我們在倫敦“探險”時,他顴骨上生了一個疔。我也很著急。有人介紹了一位英國護士,她教我做熱敷。我安慰鍾書說:“不要緊,我會給你治。”我認認真真每幾小時為他做一次熱敷,沒幾天,我把粘在紗布上的末一絲膿連根拔去,臉上沒留下一點疤痕。他感激之余,對我說的“不要緊”深信不疑。我住產院時他做的種種“壞事”,我回寓后,真的全都修好。 鍾書叫了汽車接妻女出院,回到寓所。他燉了雞湯,還剝了碧綠的嫩蠶豆瓣,煮在湯里,盛在碗里,端給我吃。錢家的人若知道他們的“大阿官”能這般伺候產婦,不知該多么驚奇。 鍾書順利地通過了論文口試。同屆一位留學牛津的庚款生,口試后很得意地告訴鍾書說,“考官們只提了一個問題,以后就沒有誰提問了。”不料他的論文還需重寫。鍾書同學院的英國朋友,論文口試沒能通過,就沒得學位。鍾書領到一張文學學士(B.Litt)文憑。他告別牛津友好,摒擋行李,一家三口就前往法國巴黎。 這次鍾書到藍田去,圓圓并未發呆。假期中他們倆雖然每晚一起玩,“貓鼠共跳踉”,圓圓好像已經忘了渡船上漸去漸遠漸漸消失的爸爸。鍾書雖然一路上想念女兒,女兒好像還不懂得想念。 她已經會自己爬樓梯上四樓了。四樓上的三姨和我們很親,我們經常上樓看望她。表姐的女兒每天上四樓讀書。她比圓圓大兩歲,讀上下兩冊《看圖識字》。三姨屋里有一只小桌子,兩只小椅子。兩個孩子在桌子兩對面坐著,一個讀,一個旁聽。那座樓梯很寬,也平坦。圓圓一會兒上樓到三姨婆家去旁聽小表姐讀書,一會兒下樓和外公作伴。 我看圓圓這么羨慕《看圖識字》,就也為她買了兩冊。那天我晚飯前回家,大姐三姐和兩個妹妹都在笑,叫我“快來看圓圓頭念書”。她們把我為圓圓買的新書給圓圓念。圓圓立即把書倒過來,從頭念到底,一字不錯。她們最初以為圓圓是聽熟了背的。后來大姐姐忽然明白了,圓圓每天坐在她小表姐對面旁聽,她認的全是顛倒的字。那時圓圓整兩歲半。我爸爸不贊成太小的孩子識字,她識了顛倒的字,慢慢地自會忘記。可是大姐姐認為應當糾正,特地買了一匣方塊字教她。 我大姐最嚴,不許當著孩子的面稱贊孩子。但是她自己教圓圓,就把自己的戒律忘了。她叫我“來看圓圓頭識字”。她把四個方塊字嵌在一塊銅片上,叫聲“圓圓頭,來識字”。圓圓已能很自在地行走,一個小人兒在地下走,顯得房間很大。她走路的姿態特像鍾書。她走過去聽大姨教了一遍,就走開了,并不重復讀一遍。大姐姐完全忘了自己的戒律,對我說:“她只看一眼就認識了,不用溫習,全記得。” 我二姐比大姐小四歲,媽媽教大姐方塊字,二姐坐在媽媽懷里,大姐識的字她全認得。爸爸在外地工作,回家得知,急得怪媽媽胡鬧,把孩子都教笨了。媽媽說,沒教她,她自己認識的。爸爸看了圓圓識字,想是記起了他最寶貝的二姐。爸爸對我說:“‘過目不忘’是有的。” 抗日戰爭結束后,我家雇用一個小阿姨名阿菊。她媽媽也在上海幫傭,因換了人家,改了地址,特寫個明信片告訴女兒。我叫阿菊千萬別丟失明信片,丟了就找不到媽媽了。阿菊把明信片藏在枕頭底下,結果丟失了。她急得要哭,我幫她追憶藏明信片處。圓圓在旁靜靜地說:“我好像看見過,讓我想想。”我們等她說出明信片在哪里,她卻背出一個地名來──相當長,什么路和什么路口,德馨里八號。我待信不信。姑妄聽之,照這個地址寄了信。圓圓記的果然一字不錯。她那時八歲多。我爸爸已去世,但我記起了他的話:“過目不忘是有的。” 所以爸爸對圓圓頭特別寵愛。我們姊妹兄弟,沒一個和爸爸一床睡過。以前爸爸的床還大得很呢。逃難上海期間,爸爸的床只比小床略寬。午睡時圓圓總和外公睡一床。爸爸珍藏一個用臺灣席子包成的小耳枕。那是媽媽自出心裁特為爸爸做的,中間有個窟窿放耳朵。爸爸把寶貝枕頭給圓圓枕著睡在腳頭。 我家有一部《童謠大觀》,四冊合訂一本(原是三姑母給我和弟弟妹妹各一冊)。不知怎么這本書會流到上海,大概是三姐姐帶來教她女兒的。當時這本書屬于小妹妹阿必。 我整天在“狗耕田”并做家庭教師。臨睡有閑暇就和大姐姐小妹妹教圓圓唱童謠。圓圓能背很多。我免得她脫漏字句,叫她用手指點著書背。書上的字相當大,圓圓的小嫩指頭一字字點著,恰好合適。沒想到她由此認了不少字。 大姐姐教圓圓識字,對她千依百順。圓圓不是識完一包再識一包,她要求拆開一包又拆一包,她自己從中挑出認識的字來。顛倒的字她都已經顛倒過來了。她認識的字往往出乎大姐姐意料之外。一次她挑出一個“瞅”字,還拿了《童謠大觀》,翻出“嫂嫂出來瞅一瞅”,點著說:“就是這個‘瞅’。”她翻書翻得很快,用兩個指頭摘著書頁,和鍾書翻書一個式樣。她什么時候學來的呀?鍾書在來德坊度假沒時間翻書,也無書可翻,只好讀讀字典。圓圓翻書像她爸爸,使我很驚奇也覺得很有趣。 辣斐德路錢家住的是沿街房子,后面有一大片同樣的樓房,住戶由弄堂出入。我大姊有個好友租居弄堂里的五號,房主是她表妹,就是由我父親幫打官司,承繼了一千畝良田的財主。她偶有事會來找我大姊。 一九四○年的暑假里,一個星期日下午,三姐也在爸爸這邊。爸爸和我們姐妹都在我們臥室里說著話。忽然來了一位怪客。她的打扮就和《圍城》里的鮑小姐一個模樣。她比《圍城》電視劇里的鮑小姐個兒高,上身穿個胸罩,外加一個透明的蜜黃色蕾絲紗小坎肩,一條緊身三角褲,下面兩條健碩肥白的長腿,腳穿白涼鞋,露出十個鮮紅的腳趾甲,和嘴上涂的口紅是一個顏色,手里拿著一只寬邊大草帽。她就是那位大財主。 我爸爸看見這般怪模樣,忍著笑,虎著臉,立即抽身到自己屋里去了。阿必也忍不住要笑,跟腳也隨著爸爸過去。我陪大姐姐和三姐泡茶招待來客。我坐在桌子這面,客人坐在我對面,圓圓在旁玩。圓圓對這位客人大有興趣,搬過她的小凳子,放在客人座前,自己坐上小凳,面對客人,仰頭把客人仔細端詳。這下子激得我三姐忍笑不住,毫不客氣地站起身就往我爸爸屋里逃。我只好裝作若無其事,過去把圓圓抱在懷里,回坐原處,陪著大姐姐待客。 客人走了,我們姐妹一起洗茶杯上的口紅印,倒碟子里帶有一圈口紅印的香煙頭(女傭星期日休假)。我們說“爸爸太不客氣了”。我也怪三姐不忍耐著點兒。可是我們都笑得很樂,因為從沒見過這等打扮。我家人都愛笑。我們把那位怪客稱為“精赤人人”(無錫話,指赤條條一絲不掛的人)。 過不多久,我帶了圓圓到辣斐德路“做媳婦”去──就是帶些孝敬婆婆的東西,過去看望一下,和妯娌、小姑子說說話。錢家人正在談論當時沸沸揚揚的鄰居丑聞:“昨夜五號里少奶奶的丈夫捉奸,捉了一雙去,都捉走了。”我知道五號的少奶奶是誰。我只聽著,沒說什么。我婆婆抱著她的寶貝孫子。他當時是錢家的“小皇帝”,很會鬧。阿圓比他大一歲,乖乖地坐在我膝上,一聲不響。我坐了一會,告辭回來德坊。 我抱著圓圓出門,她要求下地走。我把她放下地,她對我說:“娘,五號里的少奶奶就是‘精赤人人’。”這個我知道。但是圓圓怎會知道呢?我問她怎么知道的。她還小,才三歲,不會解釋,只會使勁點頭說:“是的。是的。”幾十年后,我舊事重提,問她怎么知道五號里的少奶奶就是“精赤人人”。她說:“我看見她攙著個女兒在弄堂口往里走。” 圓圓觀察細微,她歸納的結論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正確。“精赤人人”確有個女兒,但是我從未見過她帶著女兒。鍾書喜歡“格物致知”。從前我們一同“探險”的時候,他常發揮“格物致知”的本領而有所發現。圓圓搬個小凳子坐在怪客面前細細端詳,大概也在“格物致知”,認出這女人就是曾在弄堂口帶著個女兒的人。我爸爸常說,圓圓頭一雙眼睛,什么都看見。但是她在錢家,乖乖地坐在我膝上,一聲不響,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 這年一九四○年秋杪,我弟弟在維也納醫科大學學成回國,圓圓又多了一個寵愛她的舅舅。弟弟住在我爸爸屋里。 鍾書暑假前來信說,他暑假將回上海。我公公原先說,一年后和鍾書同回上海,可是他一年后并不想回上海。鍾書是和徐燕謀先生結伴同行的,但路途不通,走到半路又折回藍田。 我知道弟弟即將回家,鍾書不能再在來德坊度假,就在辣斐德路弄堂里租得一間房。圓圓將隨媽媽搬出外公家。外公和挨在身邊的圓圓說:“搬出去,沒有外公疼了。”圓圓聽了大哭。她站在外公座旁,落下大滴大滴熱淚,把外公麻紗褲的膝蓋全浸透在熱淚里。當時我不在場,據大姐姐說,不易落淚的爸爸,給圓圓頭哭得也落淚了。鍾書回家不成,我們搬出去住了一個月,就退了房子,重返來德坊。我們母女在我爸爸身邊又過了一年。我已記不清“精赤人人”到來德坊,是在我們搬出之前,還是搬回以后。大概是搬回之后。 圓圓識了許多字,我常為她買帶插圖的小兒書。她讀得很快,小書不經讀,我特為她選挑長的故事。一次我買了一套三冊《苦兒流浪記》。圓圓才看了開頭,就傷心痛哭。我說這是故事,到結尾苦兒便不流浪了。我怎么說也沒用。她看到那三本書就痛哭,一大滴熱淚掉在凳上足有五分錢的鎳幣那么大。 她晚上盼媽媽跟她玩,看到我還要改大疊課卷(因為我兼任高三的英文教師),就含著一滴小眼淚,伸出個嫩拳頭,作勢打課卷。這已經夠我心疼的。《苦兒流浪記》害她這么傷心痛哭,我覺得自己簡直在虐待她了。我只好把書藏過,為她另買新書。 我平常看書,看到可笑處并不笑,看到可悲處也不哭。鍾書看到書上可笑處,就癡笑個不了,可是我沒見到他看書流淚。圓圓看書痛哭,該是像爸爸,不過她還是個軟心腸的小孩子呢。多年后,她已是大學教授,卻來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原作者是誰,譯者是誰,苦兒的流浪如何結束等等,她大概一直關懷著這個苦兒。 鍾書帶了女兒到武昌探親之前,一九五六年的五月間,在北京上大學的外甥女來我家玩,說北大的學生都貼出大字報來了。我們晚上溜出去看大字報,真的滿墻都是。我們讀了很驚訝。“三反”之后,我們直以為人都變了。原來一點沒變,我們倆的思想原來很一般,比大字報上流露的還平和些。我們又驚又喜地一處處看大字報,心上大為舒暢。幾年來的不自在,這回得到了安慰。人還是人。 接下就是領導號召鳴放了。鍾書曾到中南海親耳聽到毛主席的講話,覺得是真心誠意的號召鳴放,并未想到“引蛇出洞”。 所內立即號召鳴放。我們認為號召的事,就是政治運動。我們對政治運動一貫地不理解。“三反”之后曾批判過俞平伯論《紅樓夢》的“色空思想”。接下是肅反,又是反胡風。一個個運動的次序我已記不大清楚。只記得俞平伯受批判之后,提升為一級研究員,鍾書也一起提升為一級。接下來是高級知識分子受優待,出行有高級車,醫療有高級醫院;接下來就是大鳴大放。 風和日暖,鳥鳴花放,原是自然的事。一經號召,我們就警惕了。我們自從看了大字報,已經放心滿意。上面只管號召“鳴放”,四面八方不斷地引誘催促。我們覺得政治運動總愛走向極端。我對鍾書說:“請吃飯,能不吃就不吃;情不可卻,就只管吃飯不開口說話。”鍾書說:“難得有一次運動不用同聲附和。”我們兩個不鳴也不放,說的話都正確。例如有人問,你工作覺得不自由嗎?我說:“不覺得。”我說的是真話。我們淪陷上海期間,不論什么工作,只要是正當的,我都做,哪有選擇的自由?有友好的記者要我鳴放。我老實說:“對不起,我不愛‘起哄’。”他們承認我向來不愛“起哄”,也就不相強。 鍾書這年初冒寒去武昌看望病父時,已感到將有風暴來臨。果然,不久就發動了反右運動,大批知識分子打成右派。 運動開始,領導說,這是“人民內部矛盾”。內部矛盾終歸難免的,不足為奇。但運動結束,我們方知右派問題的嚴重。我們始終保持正確,運動總結時,很正確也很誠實地說“對右派言論有共鳴”,但我們并沒有一言半語的右派言論,也就逃過了厄運。 鍾書只愁爹爹亂發議論。我不知我的公公是“準右派”還是“漏網右派”,反正運動結束,他已不在了。 政治運動雖然層出不窮,鍾書和我從未間斷工作。他總能在工作之余偷空讀書;我“以勤補拙”,盡量讀我工作范圍以內的書。我按照計劃完成《吉爾·布拉斯》的翻譯,就寫一篇五萬字的學術論文。記不起是一九五六年或一九五七年,我接受了三套叢書編委會交給我重譯《堂·吉訶德》的任務。 恰在反右那年的春天,我的學術論文在刊物上發表,并未引起注意。鍾書一九五六年底完成的《宋詩選注》,一九五八年出版。反右之后又來了個“雙反”,隨后我們所內掀起了“拔白旗”運動。鍾書的《宋詩選注》和我的論文都是白旗。鄭振鐸先生原是大白旗,但他因公遇難,就不再“拔”了。鍾書于一九五八年進城參加翻譯毛選的定稿工作。一切“拔”他的《宋詩選注》批判,都由我代領轉達。后來因日本漢學家吉川幸次郎和小川環樹等對這本書的推重,也不拔了。只苦了我這面不成模樣的小白旗,給拔下又撕得粉碎。我暗下決心,再也不寫文章,從此遁入翻譯。鍾書笑我“借尸還魂”,我不過想借此“遁身”而已。 許多人認為《宋詩選注》的選目欠佳。鍾書承認自己對選目并不稱心:要選的未能選入,不必選的都選上了。其實,在選本里,自己偏愛的詩不免割愛;鍾書認為不必選的,能選出來也不容易。有幾首小詩,或反映民間疾苦,或寫人民淪陷敵區的悲哀,自有價值,若未經選出,就埋沒了。鍾書選詩按照自己的標準,選目由他自定,例如他不選文天祥《正氣歌》,是很大膽的不選。 選宋詩,沒有現成的《全宋詩》供選擇。鍾書是讀遍宋詩,獨自一人選的。他沒有一個助手,我只是“賢內助”,陪他買書,替他剪貼,聽他和我商榷而已。那么大量的宋詩,他全部讀遍,連可選的幾位小詩人也選出來了。他這兩年里工作量之大,不知有幾人曾理會到。 《宋詩選注》雖然受到批判,還是出版了。他的成績并未抹殺。我的研究論文并無價值,不過大量的書,我名正言順地讀了。我淪陷上海當灶下婢的時候,能這樣大模大樣地讀書嗎?我們在舊社會的感受是賣掉了生命求生存。因為時間就是生命。在新中國,知識分子的生活都由國家包了,我們分配得合適的工作,只需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們全心全意愿為人民服務,只是我們不會為人民服務,因為我們不合格。然后國家又賠了錢重新教育我們。我們領了高工資受教育,分明是國家虧了。 我曾和同事隨社科院領導到昌黎“走馬看花”,到徐水看畝產萬斤稻米的田。我們參與全國煉鋼,全國大躍進,知識分子下鄉下廠改造自己。我家三口人,分散三處。我于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下放農村,十二月底回京。我曾寫過一篇《第一次下鄉》,記我的“下放”。鍾書當時還在城里定稿,他十二月初下放昌黎,到下一年的一月底(即陰歷年底)回京。阿瑗下放工廠煉鋼。 錢瑗到了工廠,跟上一個八級工的師傅。師傅因她在學校屬美工組,能畫,就要她畫圖。美工組畫宣傳畫,和鋼廠的圖遠不是一回事。阿瑗趕緊到書店去買了書,精心學習。師傅非常欣賞這個好徒弟,帶她一處處參觀。師傅常有創見,就要阿瑗按他的創見畫圖。阿瑗能畫出精確的圖。能按圖做出模型,灌注鐵水。她留廠很久,對師傅非常佩服,常把師傅家的事講給我們聽。師傅臨別送她一個飯碗口那么大的毛主席像章留念。我所見的像章中數這枚最大。 鍾書下放昌黎比我和阿瑗可憐。我曾到昌黎“走馬看花”,我們一伙是受招待的,而昌黎是富庶之區。鍾書下放時,“三年饑荒”已經開始。他的工作是搗糞,吃的是霉白薯粉摻玉米面的窩窩頭。他陰歷年底回北京時,居然很會顧家,帶回很多北京已買不到的肥皂和大量當地出產的蜜餞果脯。我至今還記得我一人到火車站去接他時的緊張,生怕接不到,生怕他到了北京還需回去。 我們夫妻分離了三個月,又團聚了。一九五九年文學所遷入城內舊海軍大院。這年五月,我家遷居東四頭條一號文研所宿舍。房子比以前更小,只一間寬大的辦公室,分隔為五小間。一家三口加一個阿姨居然都住下,還有一間做客廳,一間堆放箱籠什物。 搬進了城,到“定稿組”工作方便了,逛市場、吃館子也方便了。鍾書是愛吃的。“三年饑荒”開始,政治運動隨著安靜下來。但我們有一件大心事。阿瑗快畢業了。她出身不好。她自己是“白專”,又加父母雙“白”,她只是個盡本分的學生,她將分配到哪里去工作呀?她填的志愿是“支邊”。如果是北方的“邊”,我還得為她做一件“皮大哈”呢。 自從她進了大學,校內活動多,不像在中學時期每個周末回家。煉鋼之前,她所屬的美工組往往忙得沒工夫睡覺。一次她午后忽然回家,說:“老師讓我回家睡一覺,媽媽,我睡到四點半叫醒我。”于是倒頭就睡。到了四點半,我不忍叫醒她也不得不叫醒她,也不敢多問,怕耽擱時間。我那間豆腐干般大的臥房里有阿瑗的床,可是,她不常回家。我們覺得阿瑗自從上了大學,和家里生疏了;畢業后工作如分配在遠地,我們的女兒就流失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事情往往意想不到。學校分配阿瑗留校當助教。我們得知消息,說不盡的稱心滿意。因為那個年代,畢業生得服從分配。而分配是終身的。我們的女兒可以永遠在父母身邊了。 我家那時的阿姨不擅做菜。鍾書和我常帶了女兒出去吃館子,在城里一處處吃。鍾書早年寫的《吃飯》一文中說:“吃講究的飯,事實上只是吃菜。”他沒說吃菜主要在點菜。上隨便什么館子,他總能點到好菜。他能選擇。選擇是一項特殊的本領,一眼看到全部,又從中選出最好的。他和女兒在這方面都擅長:到書店能買到好書,學術會上能評選出好文章,到綢布莊能選出好衣料。我呢,就仿佛是一個昏君。我點的菜終歸是不中吃的。 吃館子不僅僅吃飯吃菜,還有一項別人所想不到的娛樂。鍾書是近視眼,但耳朵特聰。阿瑗耳聰目明。在等待上菜的時候,我們在觀察其他桌上的吃客。我聽到的只是他們的一言半語,也不經心。鍾書和阿瑗都能聽到全文。我就能從他們連續的評論里,邊聽邊看眼前的戲或故事。 “那邊是夫妻在吵架……” “跑來的這男人是夫妻吵架的(www.lz13.cn)題目──他不就是兩人都說了好多遍名字的人嗎?……看他們的臉……” “這一桌是請親戚”──誰是主人,誰是主客,誰和誰是什么關系,誰又專愛說廢話,他們都頭頭是道。 我們的菜一一上來,我們一面吃,一面看。吃完飯算賬的時候,有的“戲”已經下場,有的還演得正熱鬧,還有新上場的。 我們吃館子是連著看戲的。我們三人在一起,總有無窮的趣味。 楊絳作品集_楊絳文集 楊絳:窗簾 楊絳經典語錄 楊絳:風分頁:123
周國平:人生貴在行胸臆 一 讀袁中郎全集,感到清風徐徐撲面,精神陣陣爽快。 明末的這位大才子一度做吳縣縣令,上任伊始,致書朋友們道:"吳中得若令也,五湖有長,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說法石有長老。"開卷讀到這等瀟灑不俗之言, 我再舍不得放下了,相信這個人必定還會說出許多妙語。 我的期望沒有落空。 請看這一段:"天下有大敗興事三,而破國亡家不與焉。山水朋友不相湊,一敗興也。朋友忙,相聚不久,二敗興也。游非及時,或花落山枯,三敗興也。" 真是非常的飄逸。中郎一生最愛山水,最愛朋友,難怪他寫得最好的是游記和書信, 不過,倘若你以為他只是個耽玩的倜儻書生,未免小看了他。《明史》記載,他在吳縣任上"聽斷敏決,公庭鮮事",遂整日"與士大夫談說詩文,以風雅自命"。可見極其能干,游刃有余。但他是真個風雅,天性耐不得官場俗務,終于辭職。后來幾度起官,也都以謝病歸告終。 在明末文壇上,中郎和他的兩位兄弟是開一代新風的人物。他們的風格,用他評其弟小修詩的話說,便是"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其實,這話不但說出了中郎的文學主張,也說出了他的人生態度。他要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生活,活出自己的本色來。他的瀟灑絕非表面風流,而是他的內在性靈的自然流露。性者個性,靈者靈氣,他實在是個極有個性極有靈氣的人。 二 每個人一生中,都曾經有過一個依照真性情生活的時代,那便是童年。孩子是天真爛漫,不肯拘束自己的。他活著整個兒就是在享受生命,世俗的利害和規矩暫時還都不在他眼里。隨著年齡增長,染世漸深,俗慮和束縛愈來愈多,原本純真的孩子才被改造成了俗物。 那么,能否逃脫這個命運呢?很難,因為人的天性是脆弱的,環境的力量是巨大的。隨著童年的消逝,倘若沒有一種成年人的智慧及時來補救,幾乎不可避免地會失掉童心。所謂大人先生者不失赤子之心,正說明智慧是童心的守護神。凡童心不滅的人,必定對人生有著相當的徹悟。 所謂徹悟,就是要把生死的道理想明白。名利場上那班人不但沒有想明白,只怕連想也不肯想。袁中郎責問得好:"天下皆知生死,然未有一人信生之必死者……趨名騖利,唯曰不足,頭白面焦,如慮銅鐵之不堅,信有死者,當如是耶?"名利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官做大了還想更大,錢賺多了還想更多。"未得則前涂為究竟,涂之前又有涂焉,可終究欽?已得則即景為寄寓,寓之中無非寓焉,故終身馳逐而已矣。"在這終身的馳逐中,不再有工夫做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接著連屬于自己的真興趣也沒有了,那顆以享受生命為最大快樂的童心就這樣丟失得無影無蹤了。 事情是明擺著的:一個人如果真正想明白了生之必死的道理,他就不會如此看重和孜孜追逐那些到頭來一場空的虛名浮利了。他會覺得,把有限的生命耗費在這些事情上,犧牲了對生命本身的享受,實在是很愚蠢的。人生有許多出于自然的享受,例如愛情、友誼、欣賞大自然、藝術創造等等,其快樂遠非虛名浮利可比,而享受它們也并不需要太多的物質條件。在明白了這些道理以后,他就會和世俗的競爭拉開距離,借此為保存他的真性情贏得了適當的空間。而一個人只要依照真性情生活,就自然會努力去享受生命本身的種種快樂。用中郎的話說,這叫做:"退得一步,即為穩實,多少受用。" 當然,一個人徹悟了生死的道理,也可能會走向消極悲觀。不過,如果他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這一前途即可避免。他反而會獲得一種認識:生命的密度要比生命的長度更值得追求。從終極的眼光看,壽命是無稽的,無論長壽短壽,死后都歸于虛無。不止如此,即使用活著時的眼光作比較,壽命也無甚意義。中郎說:"試令一老人與少年并立,問彼少年,爾所少之壽何在,覓之不得。問彼老人,爾所多之壽何在,覓之亦不得。少者本無,多者亦歸于無,其無正等。"無論活多活少,誰都活在此刻,此刻之前的時間已經永遠消逝,沒有人能把它們抓在手中。所以,與其貪圖活得長久,不如爭取活得痛快。中郎引惠開的話說:"人生不得行胸臆,縱年百歲猶為天。"就是這個意思。 三 我們或許可以把袁中郎稱作享樂主義者,不過他所提倡的樂,乃是合乎生命之自然的樂趣,體現生命之質量和濃度的快樂。在他看來,為了這樣的享樂,付出什么代價也是值得的,甚至這代價也成了一種快樂。 有兩段話,極能顯出他的個性的光彩。 在一處他說:"世人所難得者唯趣",尤其是得之自然的趣。他舉出童子的無往而非趣,山林之人的自在度日,愚不肖的率心而行,作為這種趣的例子。然后寫道:"自以為絕望于世,故舉世非笑之不顧也,此又一趣也。"憑真性情生活是趣,因此遭到全世界的反對又是趣,從這趣中更見出了怎樣真的性情! 另一處談到人生真樂有五,原文太精彩,不忍割愛,照抄如下: "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堂前列鼎,堂后度曲,賓客滿席,男女交舄,燭氣熏天,珠翠委地,皓魄入帳,花影流衣,二快活也。篋中藏萬卷書,書皆珍異。宅畔置一館,館中約真正同心友十余人,人中立一識見極高,如司馬遷、羅貫中、關漢卿者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書,遠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千金買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數人,游閑數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將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產蕩盡矣。然后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五快活也。" 前四種快活,氣象已屬不凡,誰知他筆鋒一轉,說享盡人生快樂以后,一敗涂地,淪為乞丐,又是一種快活!中郎文中多這類飛來之筆,出其不意,又順理成章。世人常把善終視作幸福的標志,其實經不起推敲。若從人生終結看,善不善終都是死,都無幸福可言。若從人生過程看,一個人只要痛快淋漓地生活過,不管善不善終,都稱得上幸福了。對于一個洋溢著生命熱情的人來說,幸福就在于最大限度地窮盡人生的各種可能性,其中也包括困境和逆境。極而言之,樂極生悲不足悲,最可悲的是從來不曾樂過,一輩子穩穩當當,也平平淡淡,那才是白活了一場。 中郎自己是個充滿生命熱情的人,他做什么事都興致勃勃,好像不要命似的。愛山水,便說落雁峰"可值百死"。愛朋友,便嘆"以友為性命"。他知道"世上希有事,未有不以死得者",值得要死要活一番。讀書讀到會心處,便"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僮仆睡者皆驚起",真是忘乎所以。他愛女人,坦陳有"青娥之癖"。他甚至發起懶來也上癮,名之"懶癖"。 關于癖,他說過一句極中肯的話:"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若真有所癖,將沉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錢奴宦賈之事。"有癖之人,哪怕有的是怪癖惡癖,終歸還保留著一種自己的真興趣真熱情,比起那班名利俗物來更是一個活人。當然,所謂癖是真正著迷,全心全意,死活不顧。譬如巴爾扎克小說里的于洛男爵,愛女色愛到財產名譽地位性命都可以不要,到頭來窮困潦倒,卻依然心滿意足,這才配稱好色,那些只揩油不肯作半點犧牲的偷香竊玉之輩是不夠格的。 四 一面徹悟人生的實質,一面滿懷生命的熱情,兩者的結合形成了袁中郎的人生觀。他自己把這種人生觀與儒家的諧世、道家的玩世、佛家的出世并列為四,稱作適世。若加比較,儒家是完全入世,佛家是完全出世,中郎的適世似與道家的玩世相接近,都在入世出世之間。區別在于,玩世是入世者的出世法,懷著生命的憂患意識逍遙世外,適世是出世者的入世法,懷著大化的超脫心境享受人生。用中郎自己的話說,他是想學"凡間仙,世中佛,無律度的孔子"。 明末知識分子學佛參禪成風,中郎是不以為然的。他"自知魔重","出則為湖魔,入則為詩魔,遇佳友則為談魔",舍不得人生如許樂趣,絕不肯出世。況且人只要生命猶存,真正出世是不可能的。佛祖和達摩舍太子出家,中郎認為是沒有參透生死之理的表現。他批評道:"當時便在家何妨,何必掉頭不顧,為此偏枯不可訓之事?似亦不圓之甚矣。"人活世上,如空中鳥跡,去留兩可,無須拘泥區區行藏的所在。若說出家是為了離生死,你總還帶著這個血肉之軀,仍是跳不出生死之網。若說已經看破生死,那就不必出家,在網中即可作自由跳躍。死是每種人生哲學不可回避的根本問題。中郎認為,儒道釋三家,至少就其門徒的行為看,對死都不甚了悟。儒生"以立言為不死,是故著書垂訓",道士"以留形為不死,是故鍛金煉氣",釋子"以寂滅為不死(www.lz13.cn),是故耽心禪觀",他們都企求某種方式的不死。而事實上,"茫茫眾生,誰不有死,墮地之時,死案已立。"不死是不可能的。 那么,依中郎之見,如何才算了悟生死呢?說來也簡單,就是要正視生之必死的事實,放下不死的幻想。他比較贊賞孔子的話:"朝聞道,夕死可矣。"一個人只要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好好地活過一場,也就死而無憾了。既然死是必然的,何時死,緣何死,便完全不必在意。他曾患嘔血之病,擔心必死,便給自己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有人在家里藏一筆錢,怕賊偷走,整日提心吊膽,頻頻查看。有一天攜帶著遠行,回來發現,錢已不知丟失在途中何處了。自己總擔心死于嘔血,而其實遲早要生個什么病死去,豈不和此人一樣可笑?這么一想,就寬心了。 總之,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痛快地活,又抱著宿命的態度坦然地死,這大約便是中郎的生死觀。 未免太簡單了一些!然而,還能怎么樣呢?我自己不是一直試圖對死進行深入思考,而結論也僅是除了平靜接受,別無更好的法子?許多文人,對于人生問題作過無窮的探討,研究過各種復雜的理論,在兜了偌大圈子以后,往往回到一些十分平易質樸的道理上。對于這些道理,許多文化不高的村民野夫早已了然于胸。不過,倘真能這樣,也許就對了。羅近溪說:"圣人者,常人而肯安心者也。"中郎贊"此語抉圣學之髓",實不為過譽。我們都是有生有死的常人,倘若我們肯安心做這樣的常人,順乎天性之自然,坦然于生死,我們也就算得上是圣人了。只怕這個境界并不容易達到呢。 周國平作品_周國平散文集 周國平:愛書家的樂趣 周國平:藝術·技術·魔術分頁:123
永遠像職場新人一樣去戰斗 當試用期的關口終于被你小心翼翼地度過了,你也該為它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除了辦理成為正式員工的手續,如果心有余力,那么倒是可以做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認認真真地寫一篇試用期心得。像真正的職場新人那樣去做,把自己當做剛出校門的實習生,這樣你的收獲會更多。 林潔馬上就要結束在新廣告公司的試用期了,人力資源部門正在為這一批新招的員工辦理正式入職手續,其中一個流程需要每個人交上一篇試用期心得。 和林潔一起進入公司的幾個同事都不是初入職場的小菜鳥,所以對這種校園作風的流程非常不屑,總覺得自己又不是實習生,沒必要浪費時間寫這種東西。所以很多人都是在人事部門的百般催促下才寫了交上去,大多敷衍地寫了三五百字或只在網上隨便搜索一篇文章,改了關鍵細節就算完事。 但林潔交上去的很早,而且寫了足有兩萬多字,除了感謝上司和同事的指導,表示了自己轉正后的喜悅與決心之外,還花費了相當篇幅記錄了自己在這段時間中所學到的東西,包括撰文指導幫自己加深了對廣告訴求點的把握、參與比稿會對比稿技巧的總結、同客戶溝通容易產生的誤會、對美術設計需要明確的需求和應該讓其自由發揮的余地。很快,這篇心得被人事部門的工作人員發布在了公司內部論壇上并引起轟動。一時間,林潔的大名人盡皆知,不但受到上司的器重,不斷給她機會讓資深同事在專業上給她開小灶,連老板都開始關注起林潔的情況,要求上司好好培養她。 林潔所得到的一切確實讓人羨慕,然而在這片心得被公開之前,她也不過是眾多新人中不起眼的一員罷了。到底她的這篇試用期心得起到了什么樣的神奇作用呢? 首先,這篇心得充分展現了林潔的各種優點:好學、積極、認真、謙虛、敬業,而這些無疑是管理者最希望下屬擁有的品質。 其次,林潔作為廣告文案從業者,在心得中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文筆和專業能力,不論其他人的能力是否超越她,都在這個表現自己的機會面前輸給了林潔。 最后,林潔還特別提到了那些曾經給予過她幫助的同事,誰不愿意得到他人的感謝和贊揚呢?這些微妙的心理變化都有可能成為林潔今后工作中的助力。 或許你已經自詡為職場老人或者資深人士,但在一個新的環境中,你仍舊是一個新人。(創業 www.lz13.cn)不要因為過往經歷而產生惰性和疲倦,像真正的職場新人那樣去做,把自己當做剛出校門的實習生,這樣你的收獲會更多。 給“假新人”們一些建議,一定要筆記: 1、即使公司沒有要求,也好好寫一篇試用期心得,整理思路、總結經驗,哪怕僅僅是給自己看。 2、不要用經驗去駕馭工作,要抱著學習一門全新學科的心態,哪怕當成溫習。 3、以后輩新人的姿態向同事求助,他們會更樂于給你提供幫助和知道,哪怕實際上你比他強。分頁:123
桃園說明會-愛康明存在風險嗎
高雄團隊-愛康明投資理由是什麼 新竹團隊-康利富投資成本高嗎 愛康明投資收穫大嗎台北說明會-愛康明加入怎麼收費 康樂富台北說明會-康樂富投資理由是什麼 康樂富是持久項目嗎